記得當時年紀小，進戲院看電影的時候，入口處都會發送「本事」，好讓大家可以在開映之前邊聽鳳飛飛的歌邊看，一來殺殺時間，二來先了解一下劇情大綱，三來還可以折成紙飛機當場射來射去。不過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這份小小的「本事」就突然消失不見了。
有幸去參加侯孝賢大導演得到坎城最佳導演的《刺客聶隱娘》的試映會，現場就有發送印刷精美的故事介紹，好驚喜啊，卻因為遇到好朋友L聊了起來就沒時間預先看了。沒想到這下子可壞事，雖然全程都很用心仔細地在觀賞電影，但那一頭霧水還是逐漸冒啊冒地直到結束。我的這位好友L可是電影圈內人狠角色一枚，出了電影院之後劈頭就問：「侯孝賢的電影可以批評嗎？」不老熊我江湖越老膽越小，遂附耳低聲囑咐：「不忙，先隨老夫來去喝一杯咖啡再談不遲。」
「剛才放映完起立鼓掌的人都看懂了嗎？」L一屁股才剛坐下就殺我一個冷不防，「且慢，待老夫細細觀來先。」趁咖啡還沒上的空檔我趕緊低頭惡補「本事」，不多時遂抬頭正色道：「我本懵懵懂懂如入五里霧中，如今則醍醐灌頂大徹大悟矣。」沒想到L倒也乾脆：「嗯，現在我也懂了，所以看侯導的電影一定要先做功課瞭解劇情和角色之間的關係，如果不是侯導的話，這種拍法肯定會被罵死！」，此時L言語之中暗藏機鋒，不老熊再怎麼豬頭也是聽得出來的，只好使出必殺技之乾坤大挪移之順水推舟道：「兄台此言差矣，試問當今世上，除了侯導，有誰可拍出如此這般玄機莫測的電影？」L頓時無言陷入沉思之中，我見有虛可乘，不待招式變老就使出開門見山之詠春之日字衝拳：「其實這箇中情節，侯導自己也是靈台清明胸有成竹的。他曾經如是回答過，『電影有太多種，我拍電影的方式一般人是不容易理解的，我的電影形式是很個人的，我喜歡怎樣就怎樣，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，這一點都不勉強，是很自然的事情』，所以在我看來，侯導是屬於大師風格派的，著重的是行雲流水的心法，而非刻板守成的技法。兄台師承古典務實派，易生門戶之見也是人之常情。」「我是古典務實派？有這麼一派嗎？」L一臉狐疑地瞪著我，我只好老實說：「關於你這一派嘛，歹勢，純屬瞎掰。不過，大師風格派卻是千真萬確的，這次坎城主席柯恩 ( Joel Coen )也是這麼說：『導演大獎是全面獎勵導演的執導美學，這是一部個人色彩很明確的作品。』，哪，這節可不是瞎掰。」
「好，那我們就暫且不管劇情鋪陳角色線索，你覺得這部電影的看點在哪裡？」L明顯是想要另闢戰場，我只好順勢接招：「除了美，還是美，人美、景美、畫面美、聲音美，一整個美呆了！山嵐、煙霧、燭火、簾幕、光影在不動的畫框中流動著…」不待我繼續發揮L就搶問道：「這跟侯導以前的電影美學有不一樣嗎？一樣的長鏡頭和定位攝影，而且，更加地『舞台化』和『去戲劇化』，你懂我說的意思嗎？」我突然有種被設局的感覺，不過一轉念心想，出來混總是要還，臉既然打腫了就硬著頭繼續充胖子吧。
「你不要忘了這是部武俠片，用極簡的手法就可以讓心機與殺機飽滿存於片中，這有多麼不容易？！至少沒有人飛來飛去，打殺也是乾淨俐落，一點都不花俏。充分顯示了侯導徹底求真的哲學。」
「那你真的相信舒淇拿著一把羊角匕首就可以抵擋長劍大刀，戰無不勝？」
「舒淇不行，聶隱娘可以，她練過的。」
「算你狠，言歸正傳。所以，這些大師們就繼續用他們慣用的風格拍電影，繼續得獎？」
「恐怕是的，所謂的Signature正是如此。小津安二郎、黑澤明、Michael Haneke、Alfred Hitchcock、Martin Scorsese、莫札特、梵谷這些大師都一樣。」
「莫札特、梵谷不拍電影。」
「Sorry。而且，你知道墨西哥評審德托羅( Del Toro)怎麼說嗎？他說，『這部經典擁有詩意精準的電影語言。』，詩意，哈，真是一針見血啊！大師作品就是充滿詩意，會變的，就只是更加詩意而已。」
「所以，拍電影只要專心拍出那個FU就好，其他不用管？」
「是的，不過前提是，只有大師才可以。」
「我們古典務實派也不行？」
「當然不行，因為沒有這個派，我想我前面已經說過了。」
話說到這個份上時，L突然將咖啡一飲而盡語重心長地說：「其實，我們都得感謝侯導，只有他的電影可以讓我們掰這麼久，換成《鋼鐵人》的話，肯定一分鐘都頂不住。」「你放心好了，剛剛侯導不是說他以後每兩年要拍一部電影。」我迅速地接話說，L若有所思，還好終究一語不發，然後我們就起身離開趕著去坐捷運好上工，分手的時候，L心血來潮地轉頭跟我撂下了一句話：
「我希望下一部是動畫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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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參考: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TheAssassin2015
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%E5%88%BA%E5%AE%A2%E8%81%B6%E9%9A%B1%E5%A8%9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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